烟花易冷 发表于 2013-5-5 21:14:02

小时候莆田村花丛中的记忆

    对于别人来说,父母给予了孩子们最伟大的爱。而在我一生中,却还有一种比父母的爱更伟大、更厚重的亲情,它来自于我的外公。他的影子在我的心中已经沉淀了四十三载春秋。每当9月来临时,漫山的野菊花开满你的坟前,我沉默地坐在离你不远的城市为你祭奠,仿佛天堂的外公正用一双醉眯眯的眼慈祥地关注我的生活。
  外公家住在乌江边的一个小集镇上,年轻时的他是当地很有名的舵把子。因为家境贫穷,从小就当了纤夫。每日在乌江上攀峡谷,撞险滩,练就了一身的好水性。乌江的栈道上,曾留下他多少斑驳的足迹。外公生性善良,为人忠厚耿直,因为从小跑江湖,凡事都以义字当先,结交了不少江湖朋友。在本地,街坊邻舍有事找他,他都义不容辞。镇上的人们尊重他,都亲切地叫他幺爷。解放后,外公因为常期行走乌江放木排,县上把乌江水运队与酉水河水运队整编归进县林业局,从此外公便有了正式工作,每日在莆田林业站负责木材的对外调运。
  我刚出生时,因为家里穷,称肉买蛋又全凭计划供应,瘦小的我因先天性营养不良而导致贫血。父母每天忙于劳作,照看我的任务自然就落到了外公外婆身上。尽管我是一个病体,可外公外婆还是把我当宝贝看。没有奶吃,外公就偷偷地开后门从莆田的朋友那里弄些红糖来喂我,还与外婆一起为我四处求医。在当时,我算是最难喂养的小孩了。这是我在自己喂小孩子时才体验出来的,回想那个年代,要哺育一个正常的小孩子都难,何况乎一个病小孩呢,好几次都是他们把我从黄泉路上拉回来的。
  我一岁多时,家里添了弟弟。外婆便背着我爬陡坡子,翻走马岭、过朗溪三大弯,下烂田弯,长达5小时的路才能到达莆田。外公听说我们要来,早早就在高家庄等候了。见面后,外公总是笑嘻嘻地把我搂上肩头,用胡子扎我的脸,打着“马马架”边走边逗我:“英子,你长大了要给外公外婆买新衣服不?要给外公打酒喝不?”我说:“要!外公,我给你买最好的酒,给你和外婆买毛绒帽子,买新衣服,我还要给你们背水,推磨,捡柴。”外公和外婆听后非常开心。祖孙三人便在一串笑声中下山去了。山脚下就是他的单位,旁边那座桥便是莆田大桥,桥下是汹涌澎湃的阿蓬江。我看着它穿过峡谷,一路狂奔而来,在岩石上激起欢乐的水花,然后从这座桥下扑向乌江的怀抱。
  由于清溪离莆田距离实在太远,我和外婆每来一次都很不容易,于是外婆通常会在这里一呆上两个月或是半年。外婆走时,便把我交给外公,自己回清溪老家劳动去了。在之后的6年里,白天与外公同事的小孩子玩,晚上便睡在外公的怀中。我最喜欢与外公一起划着小木船到乌江去撒网,我总是像小尾巴一样跟在他屁股后面。每当夕阳倒映在乌江中,两岸的青山便显得格外宁静,小船被一条缆绳拴在大石头上随波荡漾着。这时,外公会拿出一叶草烟悠闲地裹着,一边吞云吐雾,一边哼小曲,不时地盯着网上的浮漂,浮漂一动,估计就是鱼被网住了。我也多半是在这个时候,会缠着外公讲故事。外公上过私塾,最早听到的《三国演义》、《兴唐传》就是外公讲给我的。特别是关云长、薜仁贵等的英雄形象,以及刘关张桃园三结义动人的故事,在我幼小心灵中便扎下了根。记得每天吃饭前,外公都要我跟他念三字经:“人之初,性本善。性相近,习相远……”如果外婆在场,便会马上笑着接话乱搅和:“人之初,性本善,狗吃先生的大米饭”逗得我笑个不停。外公把脸一黑,一本正经地训斥外婆:“莫乱教,你这个只晓得捡牛屎粪的文盲婆子!要教坏后人的咯。”调皮时,外公总是拿豺狗来吓我,给我讲哪个小孩子不听话,被咬去了,野人婆半夜要来吃我大拇指等等,吓得我缩成一团直打哆嗦,再也不敢吭声了。
  每次与外公打鱼归来,我用我的小手帮他清理渔网上的水渣子,看他缝补破网,给他捡旧牙膏皮来化锡水倒在模子里,用来穿在网上。外公觉得我非常懂事,爱怜地摸着我的头并竖起大拇指说:“英子乖,明天我们上街去买饼子粑哈。”说到饼子粑,莆田一饭店的最好吃。外公好酒贪杯,每次带我上街,都会在一饭店那儿喝上二两,再到冉光明舅公的茶馆泡一下午的茶。古老的莆田镇,并不记得有什么特别的含义。老茶馆,盐号,商号星罗棋布,老茶馆这条街叫董家坝子,曾是我们杨氏家族世代居住的地方。上世纪50年代,爷爷奶奶也被下放到了清溪。那时的老屋后来被开航道炸老莆田时给炸飞了。对于这些,小孩子是没有概念的。我只能坐在青石板上,焦急地等外公把龙门阵摆完了带我回家。记得那时,我的脑中全是外公外婆,从不思念父母的。
  快过年了,外公开始整理行李。我看到他把晾在竹竿上的鱼干取下来打好包,并置了一些年货,带着我爬高家庄回清溪。高家庄很高,只有雄鹰才能飞过,人们攀爬上山,空手走都很艰难,何况外公背着年货还托着我。那汗滴如雨的情景,至今刻骨铭心。最让我记忆深刻的,是上小学时一次逃作业,被罗老师抓住并当场告诉爸爸。那时,爸爸已是清泉乡中心小学的语文老师。回家后,爸爸狠揍了我一顿,外公刚好从上渡口喝完酒醉醺醺回来,见爸爸揍我,火急了抓起板子就向爸爸打去,爸爸气跑了。我被这场面吓得手足无措,哇哇大哭。从此再也不敢逃作业了。爸爸总认为外公外婆对我过分溺爱,自己又管不了,因此很气恼。可我不是他养大的,这一点,他多少输理,开不起腔。后来知青落实政策,父亲回到莆田做了一个单位的领导,他回莆田所办的第一件事,就是以孩子要读书读好学校为由,把我从外公外婆身边带走了,事实上他是无法忍受外公外婆对我的娇惯,他怕孩子大了定性后不好管。于是把我转学到了莆田区中学校,对于我到莆田,二老很舍不得,那时外公已经退休在家,但又怕影响我的前途,终于放手了。
  在莆田的3年里,我无时无刻不想念外公外婆。他们的爱,点点滴滴地撒播在我生活中的每一个细节中,后来我虽然越飞越远,却从来不曾忘记。我想,我能让外公欣慰的,是我的工作依然在林业部门,算是传承了他的职业吧。我清晰地记得我给外公许下的诺言:长大后要好好尽孝,给他和外婆买毛绒帽子,给他们拾柴、背水、推磨。其实,这些物质上的东西对于外公外婆来说并不重要,我知道他们很想我陪在他们身边。但是,由于我当时的工作不稳定,加上苍岭地处高寒带,山高路陡,条件非常艰苦,曾经与老公商量过想接二老来住,却终未如愿。后来外公突发急病,临终前,我都没能好好陪伴送他一程,这种内疚和痛楚成为了我一生也解不开的结。听妈妈说,外公得病后,一直很坚强,很少听到他呻吟,也没有过多地麻烦他们。我知道,外公是一位顶天立地的土家汉子,他曾包容了世间所有的苦难,所以生死对于他来说,并不可怕,他只是潇洒地走完了他生命中的旅程,如天际的游云一样。死后的面容是那么自然,那么安详。
  外公的影子在人们心中渐行渐远,可是那略带苍老却精神十足的身影却成为我心中永远的记忆,成为我孤寂和磨难时的心灵寄托。从外公口中讲述的那些古典文学中的故事,在我的脑海中烙上了永不磨灭的印迹。每年菊花开得正艳的时节,便是外公的祭日。从他离开我的这23年中,他那已经远去的影子随着我的霜发的逐渐增多却越发清晰起来。我相信外公在天堂看着我,想要我给他倒酒,点烟。我没有尽到自己的孝道,更没有回天之力,虽然一抔黄土是每个人最终归宿。可是,外公给后人遗留下来的是坦然面对人生的一种态度和精神,它远远比金钱更可贵。他那古铜色的容颜,和古老的乌江船工号子的余音,已经幻化成乌江的背景,留下的温情却厚道有力,朦胧而意味深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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