莆仙方言“知”读为zhāi的奥秘
知字，莆仙方言文读音为dī，闽南话和莆仙方言白读音都变为zhāi。方言研究界历来为此感到莫名其妙。今天我来尝试破解。 西汉·扬雄《方言》的第一条：“党、晓、哲，知也。楚谓之党，或曰晓，齐宋之间谓之哲。”扬雄也许只是记录知晓这个意思的不同读音。党，其实很可能是懂。懂这个字，早在《淮南子》里就有了；晓，晓得，明白；哲，《说文解字注》：知也。从口折声。陟列切。而《说文解字》的知字读音是陟离切。莆仙方言中，陟和置读音相同。知的声母为陟，齐宋两地和莆仙方言的文读一样，都是d。白读的韵母不一样，应该是两地方言的不同。 那么，这个zhāi是怎么来的呢？我学习探索和研究莆仙方言白读，使用的是《汉语大字典》、《康熙字典》、《说文解字》和《平水韵》做工具。首先，zh与d可以通转。如哲字，声旁折字是之列切（之即现在的zh声母），而哲字却是陟列切（陟即现在的d声母）。然后是韵母。查阅《平水韵》，知字在上平四支，支部罗列了200多字，其中有支肢为垂吹陂碑奇宜仪皮儿离施知驰等。我尤其注意到其中的师狮筛眉思疑等字。 我在考大学之前当过近10年木工，那时人们尊称木工为“图人师”，图人，是木工的雅称。师，方言与狮同音，读$āi。师傅，本地话读如“狮博”，那些做道场的人叫做“师公”。筛，本地话叫tāi。眼眉，本地话叫“目bái”。腮（从思字来）读作sāi。由疑字生成的礙（碍的繁体字）读ài。这些无不在提示：知字和这些字并列于上平四支这个韵，很可能白读的韵母是āi。 但也只是可能而已。还必须从构成知字的部件考察。知的左边是矢，矢志不渝的矢，《康熙字典》矢：《唐韻》《廣韻》式視切，尸上声。而视字是时利切。注意！利字白读为lai，音赖，如：这刀利！查《平水韵》，矢在上声四纸。与矢字同在此韵的有：驶车的驶、使用的使、手指的指、脚趾的趾。这些字的白读音韵母都是ǎi。还有士和仕二字，您想想看，象棋里的士仕二子儿是怎么称呼的？ 真是精彩纷呈，停不下来！更有甚者，《康熙字典》矢条：又《廣韻》屎本作矢。所以，矢屎白读均为$ǎi，韵母是ai!这样，知字白读为zhāi就顺理成章了！ 与矢字同在上声四纸韵的还有这四个字：起、巳、已、己。其中己字，文读为gǐ。这众所周知。最颠覆我三观的，也将颠覆所有莆仙人士三观的，是“己”白读音如“改”！ 巳、已、己三个字原为一体。矢字白读韵母为ai，起和己也是。您可能想不到，也不相信。我起初也不相信：自己的己字，白读音同“改”！这匪夷所思！可是请注意，改字左边也是己！己字上声，因为最常与你我这两个上声字连用，和阴平的伊字连用，都会导致变音，所以“己（改）”听起来是去声的“介”。于是，说某人自己，听起来是：“我介”、你（汝）介、“他或她（伊）介”。如果说得慢，韵母ai变成a-i，听起来就会像“介个”或“家个”。介字没有“自己”这个释义。这个介字或“介个”便是从己字的白读音讹来的。 古汉语除了连绵和叠韵之外，通常一个字就是一个词，己字也一样。古汉语说“己”或“我己”等等。“自己”和“我自己”之类的词语是宋朝以后才出现的。下面三个例句，引自北京大学语料库（括号内为笔者所注）： 1唐·寒山《诗三百三首》：何须杀他命，将来活汝己。此非天堂缘，纯是地狱滓。（己滓押韵） 2《十三经疏》：孟子又言凡人所以有四端（注：四肢）在於我己者，能皆廓而充大之（注：比喻礼义廉耻四者）。 3《二刻拍案惊奇》：店主人张善一发不干他己事，只晓他不在店里宿罢了。 家字也无“己”的意思，因为和己字白读声音相似，更经常替代己字。《敦煌变文集·难陁出家缘起》：他家剃头落发，身披坏色袈裟。（注：坏色，指僧衣之色。） 仙游人士说“起”字，在特定的语境中，听起来也是“改”。这也是因为起字的声旁是己，而“己”白读是“改”！也常常把“改”说得慢，似乎把韵母ai切分成a-i，变成二字：家已（已经的已）。莆田人士则常常把“起”字说成“摆”，同样会把其中的韵母切分，变成“巴已”，如说起床，叫“巴已”。如果说“爬巴已”，就是“爬起”的意思。至于为何一为“改”，一为“摆”，令人困惑。福州话里，知字读为bāi，不像莆仙方言和闽南话读为zhāi，也需要考证。仙游人说“起来”还有一词，听起来像“桥摆”，不知正字是否“跷起”？跷，举足也。 幼年时，舅公常来探望他姐姐，我的祖母。舅公总是很亲热地称呼祖母为“hāi阿”。现在仙游人士说“我的姐姐”，仍然叫“我厝阿hāi”。“hāi”是哪个字？应该就是“妃”字，右边是己，也有用巳的，白读为hāi。上古时，妃用来称呼女子，那时无贵贱之分，任何男子也都可以自称为朕。 都说莆仙方言是古代汉语的活化石。这话并非说说而已。莆仙方言绝大多数的字词都来源于古代汉语，都有着自己的高贵出身。这是很值得我们自豪的。（公众号：莆田作家） □朱祖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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