追梦人 发表于 2016-5-9 11:44:08

莆田作家简谈:“见鬼”

    我从小就是一个胆怯的人,大人怕我们淘气,就吓唬我们说,再不听话,让“王爷船”载你走。
  生活乡下的我们想象是贫乏的,怎么也想象不来父母话中将要劈波扬浪驶来的“王爷船”是什么样子,王爷我们倒是见过的,在莆仙戏舞台上,白脸,黑眼,颊上涂两块猩红,大把的胡子一撩,血红的嘴唇就露出来,说话像驴叫:“呀,呀,呀——”,没等他“呀”完,我们都把头钻到母亲怀里了。船,也见过,走亲戚时经过木兰溪,船像漂过来的一片叶,我想乘船的感觉大概跟滑冰一样,“嗞啦”一声,人就“飞”起来。这是我们童年为数不多的乐趣之一,怎么在母亲嘴里就染上恐怖色彩了。
  我们陶醉于乘船的感觉,母亲把大门“哗啦”一拉,说,听——,王爷船过来了,专门载小孩子!
  门外黑魆魆的,比老井的井口还深,黑咕隆咚的,仿佛马上就要掉下去了。我们赶快把头收回,飞速上床,将被子一扯,整个人躲进这“坚硬”的城堡里去,大口的气都不敢喘。
  母亲曾经说过,王爷船载小孩子去,要挖心肝当菜吃!
  我们将被子捂得紧紧的,窗外风吹树叶,我们疑心这是“王爷船”驶过的水声。缩在被子里,瑟瑟发抖,恐惧的感觉就如根子,扎在我们童年的土壤里了。
  我们不知道为什么“王爷船”白天不上班,大概按乡里的说法,鬼是见不得光的。我们整天在田野、山冈疯跑,让太阳晒得黧黑。山上的草青翠,我们从这个坟头蹦向那个坟场,累了就蹲在坟场上玩“抓石子”的游戏。有同伴想吓唬我们,躲在黑压压的树丛学鬼叫。谁也没有听过鬼的声音,他就无师自通地模仿鹧鸪的叫声,咕,咕,咕……我们的毛孔习惯性地张大,鸡毛疙瘩要从皮肤上滚出。抬头看,四处亮晃晃的,太阳高挂,恍如神话中的照妖镜。硬挤出来的疙瘩随提到嗓门口的心一起落回去,心脏平缓跳动:咚,咚,咚……想想也真是的,墓冢里的“鬼”恐怕还在弥补昨夜四处游荡、缺乏的睡眠,哪有空跑出来跟我们玩小石子呢?
  山上有一些无主的坟墓,腐烂的棺材板散落各地,东一块西一块,再加上杂草横生,给我们森然的感觉,看久了难免有点心寒。害怕是可以用温度来描述的,人一惊乍,体温陡冷。但在白天,我们是不会发冷的。同伴中也有胆大的,从盛尸骸的陶器中抓起一个骷髅,向我们走近。头骨白森森,眼洞黑黝黝的,我们纷纷作鸟兽散。
  在远处抖抖站定,我们用羡慕的目光望着他。在童年,胆大的人在伙伴中是不折不扣的英雄。鬼也真怪,受了他的捉弄,也不咬牙切齿报复,来一个巫婆式的“鬼魂附体”。
  在乡村,成为众人心目中的英雄很容易。村里有个人,据说有一次深夜走路,被鬼魂迷住,走了很长时间还在原地徘徊,他大骂一声,鬼魂被斥退了。我们没有去找他求证,心中有个愿望:在不得已走夜路时,能有他壮胆。
  我们是不敢走夜路的。乡村的夜黑得快、透、沉,我们坐在埕场上,不经意间看见白天疯跑过的山,在夜色的掩护下,露出狰狞的脸庞。逶迤的山峰仿佛交错的犬牙,欲扑过来。树一团一团,轻轻晃动时,也像某些我们想象中可怕的身影。更令我们毛骨悚然的,有几盏荧白的火在摇曳,风簌簌吹响,那些灯似乎走动起来了。听,风走过草尖、树叶,涉过溪流,就要走近了。大人说鬼走路是没有声音的,可风声走近了。我们连忙把头一拧,钻到母亲怀里,去寻找保护。后来我想,我们缺少安全感,四处寻找依托、保护,跟这种小时侯的经历有很大关联。
  大人可不管我们的感受,在文化贫乏的乡村谈鬼故事也是一种娱乐。大人说上吊鬼,伸出的舌头血呼啦啦的,有一尺多长;说某个空房子,半夜鬼叫,像猫的声音一样;说某人死了躺进棺材里,猫爬到棺材沿,眼珠一轮,棺材里的人就站立起来……乡村的猫特别多,如果此时有一只野猫子从屋脊轻轻爬过,身影一闪,没入墨黑的灌木丛,那感受到现在我写这段文字的时候还心有余悸。
  大人好象要故意折磨我们,越说越多,越兴奋,还不时穿插问我们一句:你们怕不怕。我们抖索着说:不怕,不怕,不怕。我们不敢说怕,那会逗引出他们更多的恐怖故事来的。
  不知是露水打湿,还是冷汗浸透,我们身子湿淋淋的。大人带着满足的表情各自回家,我们的头脑里还映现各种狰狞的形状。等它们混为一团时,我们晕糊糊睡了。半夜里,我们有时从梦魇中发出惊恐的呓语。
  有意思的是,那时的同伴现在有时也兴致勃勃给孩子讲一些他们小时侯听到的鬼故事,看着孩子苍白的脸庞,他们的表情也很满足。
  不过现在的孩子是幸运的,他们的鬼神故事多是从电视剧上看到的,他们还知道,孙悟空的金箍棒专门打妖精。
  虽在乡村生活过多年,到现在我还不敢独自走夜路,特别是在漆黑的夜里。不是相信有鬼,小时侯的那种感受太强烈,怎么也驱散不去。有人说童年的创伤足够影响人的一生,不知鬼算不算一种伤痕?
  来源:仙游今报

页: [1]
查看完整版本: 莆田作家简谈:“见鬼”